潇湘绝歌  

【楼诚/楼诚衍生】【清和润夏】四部曲·关联整理(Part.4《地平线下》)

 @清和润夏 四部曲《狮子饲养手册》、《情寄》、《二重赋格》、《地平线下》的关联整理。


关于Part的划分:根据每节的第一段文字出处进行划分。在我看完《地平线下》之后整理出多少个第一段出自本文的,就把它们都划入Part.4《地平线下》。


导语:【楼诚/楼诚衍生】【清和润夏】四部曲·伏笔整理(导语)



他看见东边半边的天有了要亮的意思。介于青年与少年的男子用有力的臂膀抱着他,一步一步走出弯曲幽深的弄堂。他回头,看一眼那简陋的木板门咆哮地张着嘴,无可奈何僵在原地,追不上自己。他被打得很惨,饿了好几天,差点死过去。一个高个子穿着学生制服的影子一脚踢破大门,抱起他就走。他安心地窝在那人怀里。他想离开这里,能带他离开这里的人都不是坏人。

——《地平线下》Preludio

姑娘被父亲关起来,活活拆散她和少年的爱情。曲折离奇的爱情故事都要有个好结尾,牧羊少年一脚踹开关着姑娘的门,拉着姑娘就跑。旁边配了个解说,激动旁白:“所以,再没有比自由与爱更值得追求的了!我的爱人!”

……明楼是真没看出来这哪儿像《梁祝》,就是莫名其妙眼熟。小演员们谢幕,大礼堂里掌声雷动。明诚脸上还有油彩,他看下去,一眼就看到了人群里的明楼。

明诚圆圆的眼睛里,熠熠生辉。

——《地平线下》21

终于熬到散会,明楼叫人把车先开回饭店。他领着明诚在曲折的弄堂里穿行。明诚跟着他,一步一步走。他们回到了自己的起点,或者将来的终点。少年的明楼抱着年幼的明诚离开,成年的明楼领着成年的明诚回来。

——《地平线下》63

阿诚的童年在这里。

没爹没娘没有姓,随便起的名。

被“领养”,依旧没有姓,依旧是阿诚。

他被人抱着,走出蜿蜒难测的弄堂。他第一次见到弄堂以外的世界。他回头看了一眼。

阿诚有了一个姓。

那人搂着他对他说,你跟我姓明,好不好?

——《地平线下》131

上海的弄堂永远那么曲折幽深,仿佛人的心思,深不可测。明诚抱着小孩子,一步一步,走出去。

年幼的小孩子抓住明诚背后的衣服,细瘦的手指拼尽全力,就要活着。

光着的一只小脚丫很凉。明诚轻轻握住。

——《地平线下》148



地平线下

他看见东边半边的天有了要亮的意思。

——《地平线下》Preludio

他看见东边半边天有了亮的意思。

太阳在地平线下聚集着力量,等待时机。光芒终会冲出地平线,那一刻一定会降临。

那是——

破晓。

——《地平线下》Preludio

凉风让明楼舒服一些。他们徒步往东走,走出上海崎岖的心思——东方的太阳挣扎着积存力量,准备冲出地平线,炙热的亮光,已经烧穿了黑夜。

——《地平线下》63

阳光在地平线上摇摇欲坠。市声热闹,明楼独自穿过广袤寂静,寒冷无垠的汪洋。

——《地平线下》128

明教员第一次真正地在山上看到农历春节初升的朝阳。他以为每天的日出都一样,升起,落下,周而复始。他低估阳光在黑暗之后带来的力量。站在山顶上等到太阳冲破地平线的一刻,酷寒,恐惧,疲惫,烟消云散。

明教员对着照彻苍穹晓天的温暖光线潸然。

几十亿年,太阳俯视地面上的生灵,地面上的生灵仰望太阳。温暖,光明,希望,一瞬间明教员对太阳充满感激。感谢阳光每天的到来,感谢太阳,终不失约。

——《地平线下》137

炸裂的火光烧穿天边,威严的夜色优雅的鸿雁高歌盘旋。炸弹怒吼着切割空气与风,坠落,爆炸,一下一下。

整个明公馆没有开灯,远处地平线燃烧着比喻的霞光,闪烁不定,不是真正的朝阳。明楼坐在书房里,落地窗外交错的明暗镌刻着他的身形。他沉进寂静的黑暗,浮出喧嚣的光明。

——《地平线下》139

一缕一缕微弱的晨曦锋利地割开夜色,夜将近,天将明。地平线下聚集生命的力量,在最辉煌的时刻喷薄。他们准备好迎接一个必然的,很多人无法见到的破晓。

明楼和明诚,陪伴对方,安静等待。

——《地平线下》163



不要怕

那人在他耳边轻声问:你叫什么呀?

他伏在那人肩上,攥住他肩部的衣服,最后看了一眼“家”。然后他轻声道:我叫阿诚。

好的。阿诚不要怕。

他笑了一声。

——《地平线下》Preludio

少年的明楼抱起小孩子便走。

他问他,你叫什么名字呀。

他安慰他,不要怕。

——《地平线下》21

门被打开,修长的人影无声地走进来。他风尘仆仆,是一把在风霜里淬炼的刀。他弯腰抱住明楼,用柔软的气音低声道:“你叫什么呀?”

明楼轻声回答:“我叫明楼。”

“好的,明楼不要怕。”

二十多年前,他抱他回家。

“我还有个爱人,叫明诚。”

——《地平线下》142



阿司匹林

明楼终于有了一丝笑意。明诚漂亮的圆眼睛里无限的信任和无尽的沉静是他最大的安慰。他轻轻吐口气:“阿司匹林。”

明诚担忧:“大哥又头痛?”

明楼笑笑:“有一点。”

明诚放下咖啡,轻轻拉开书桌左面的抽屉:“这里我放着一瓶应急,大哥永远记不住。”

明楼捏住他修长的手指:“离不开你。”

明诚忍着笑:“嗯。那我就不离开你。”

——《地平线下》Preludiio

明诚慌了:“大哥?头又疼了?”

明楼有些委屈:“找不到阿司匹林。”

明诚连忙拉开抽屉:“就在左手边我放了一些应急的,怎么总是记不住……我马上去倒热水。”

明诚兑了杯温水,倒出药片伺候明楼吃了,然后麻利拧了个冷水手巾。明楼犯头疼最舒服的姿势是趴在桌上,太阳穴涂上薄荷油再敷冷水手巾,刺激的凉意能缓解灼热的痛感。

明楼吐口气:“谢谢小明诚,离了你可怎么办。”

明诚严肃:“那我就不离开大哥。”

——《地平线下》20

明楼太阳穴一跳,一柄锥子插进来。他捏着鼻梁弯下腰,脑子里轰鸣着杂乱无章的片段。

童话说,“这枚小小的种子到了应当的时刻,便会开出花儿来,成为一首诗。”

童话说,“美与善,在传说和歌谣里获得永恒。”

明楼咬着牙从左手边的抽屉里拿出阿司匹林,干吞下去。

——《地平线下》30

明诚送咖啡进去。咖啡这东西对明楼来说就喝个味儿,完全失去了提神醒脑作用。他在一堆文件里抬头,看着明诚:“我吃片阿司匹林吧。就一片。”

明诚心里刀划一样:“吃一片,在沙发上睡一会儿。我准备着毯子。”

——《地平线下》97

不知道过了多久,安心舒适的怀抱搂住他,熟悉的气味令他镇静。

“疼得厉害吧?我说过左手边是阿司匹林,你就是记不住……”

明楼嘟囔:“没水。”

明诚拎着个军用水壶:“我一个超级间谍,就为了来给你送水。”

明楼嘿嘿笑:“很荣幸。”

“先吃药,我给你揉揉。”

“带薄荷油了吗。”

“废话。待会儿我得赶紧走。”

明楼冒一句:“咱俩这样真像偷情。”

“闭嘴。”

——《地平线下》114

明长官开始专心致志想爱人。这是他每天允许自己的小小奖励,有那么一点点时光,他尽情地想他。物资在上海四通八达地沿着明长官布置的渠道流通,明面的,底下的,能让日军知道的,不能让日军知道的。完成日军给的指标,还要让日本其他部门尝到甜头,同时不能亏待南京政府。明楼高速运转的脑子拉锯一般疼痛,他开始慢慢接受这种疼痛,以及准备了一篇讲稿,等爱人回来,他要一气呵成旁征博引引经据典地跟爱人抱怨他头痛找不到阿司匹林,要爱人给他找。

“亲爱的,我头痛。”

——《地平线下》139



秘密行动

明台猫在楼梯一边,吓明诚一跳。他很热切:“今天晚上还行动吧?”

明诚笑:“你把晚饭吃饱了,晚上行动取消。”

明台终于有点委屈:“为什么啊?”

明诚呼噜他头毛:“等你抽个子再说。别还没长高,先吃个胖子。”

——《地平线下》01

明台脸上的小肥肉很快消下去,圆胖胖的小手,肉滚滚的胳膊腿,全都不见。他开始竹子拔节一样顽强地生长。

他开始……晚上起来偷吃东西。

和当年明诚一样。

——《地平线下》30

他们仿佛回到旧时光。

明台摸黑起床,看到黑夜里厨房温柔的灯光。

明诚偷吃东西,顺便带上明台。

明台非常高兴,这是只属于他们的秘密行动。

——《地平线下》91



一个来自诚诚的巨大flag

明台惊恐:“那我也是英俊的胖子!”

明诚握着他小手:“没有胖子会英俊。洗手,吃饭。”

——《地平线下》01



李惠堂

早饭大姐坐上首,明诚挨着明楼坐,明台坐在明楼对面。明台已经和明楼混熟,拿着勺子喈喈呱呱同明楼讲话:“大哥,现在都讲,‘听戏要听梅兰芳,看球要看李惠堂’,西联会正比赛呢!李惠堂厉害的嘞,听说他去英国踢球,英国人要留下他,一年给八千镑,他都不干,一定要回国来踢。西联会甲组联赛,乐群,共和,博爱,乐华,李惠堂在乐华!上礼拜乐华踢博爱,李惠堂他……”

明诚咳嗽一声。

明台讲得起劲:“李惠堂是前锋,中锋我也喜欢,是北边来的孙思敬……”

明诚咳得像哮喘,明楼低头忍着笑,明镜一拍桌子:“上个礼拜你又逃课,老师找到家里来,我没工夫跟你算账,你倒提醒我了,天天跑去看李惠堂!”

明诚捂脸,明台张着嘴看明镜,手里的小勺子当一声掉进碗里。

明楼想起来自己以前一个天津同学的口头禅:介倒霉孩子……

——《地平线下》02

崔主任住在横滨正金银行旁边的汇中饭店。明长官不知道哪儿来的兴致非要带崔主任去东华足球场看足球比赛。崔主任告饶:“我不大看体育,东华足球队那时候就知道个李惠堂……”

明长官忽然就笑了。他摇摇头:“当年李惠堂是乐华队的。”

崔主任一怔:“哦抱歉,明长官很有研究。”

明长官声音益发柔和:“我基本上也是不看足球的。以前天天听人叨叨,记住了。”

——《地平线下》130



介倒霉孩子

明诚捂脸,明台张着嘴看明镜,手里的小勺子当一声掉进碗里。

明楼想起来自己以前一个天津同学的口头禅:介倒霉孩子……

——《地平线下》02

他忍着笑,明诚听不出来,总以为黄河以北全是京腔。其实这位先生是标准的“津腔”。明楼的天津同学的口头禅,“介倒霉孩子。”

——《地平线下》27




我不离开家

明台嘟着小脸笑:“不呀,我不离开姐姐,我也不离开家。”

明镜搂得更紧了。

——《地平线下》02

明镜很担忧地看了一眼花园,明诚终于局促地笑了。她出口气,转念一想如果父亲在……明镜心酸,搂着明台道:“你慢点长大好不好?”

明台点头:“好。”

“别的孩子都着急长大,你倒是不着急。”

“嘿嘿,长大就要离开家啦。我不要离开家。”

——《地平线下》09

明台搂住明镜,结实有力的胳膊轻轻拍她的背:“姐,很快就会好了,很快的。到那时,上海很安全,中国很安全。我哪里也不去,就在家里陪着你。好不好?咱们一家人都在上海,再也不分开。”

——《地平线下》107

小米靠着明诚打哈欠,小手折纸玩。阿香准备午饭,明诚手下去接明衍,接来一起开饭。明衍妈妈凶多吉少,囡囡爸爸妈妈不知道在哪儿。小米靠着明诚细声细气:“爸爸,我能不能不离开家。”

明诚心里一酸:“嗯?”

“我不想离开家。”

“好。”

明诚亲亲小米鼓鼓的小脸,小米很开心。

——《地平线下》162



洞观

洞观兄:

新来沪上,人地两生,唯望不吝赐见

弟予悟

明诚觉得这则启事有些怪,说不上哪里别扭。洞观……明诚突然想到明楼中学结业评语,大篇赞赏之词,其中一个词被红笔圈出来,重重划了几道——洞若观火。

应该是明楼自己圈的,并且为此默默得意很久。

明诚整理报纸放回书房,然后一鼓作气,把一杯咖啡都灌了下去。

——《地平线下》02

银行账户明楼一眼就认出来。上海劳工医院的安全账户。只能用一次,钱会马上被转走,转走即作废。

信件收件地址是个很普通的杂货铺,收件人姓名……张洞观。

上海劳工医院院长。

明楼拆开信,明镜十分真成地向张院长道谢。感谢他用心经营医院这么久,救了很多人,包括她的弟弟。她很遗憾,可能无法再提供资金药品的支持,所剩财产会打进一次性安全账户,请医院马上转走。能为家里伤员病患进绵薄之力,甚觉荣幸。她一生最不放心明家兄弟。如果他们之中哪个有难,恳请张院长帮助一二。

信不长,明楼越读眼泪越急。

明诚接过信一看张洞观三个字,眼圈就红。明镜不知道张洞观是谁,明镜感激张洞观,明镜恳求张洞观在明家兄弟有难时施以援手。

——《地平线下》127



赵卉林医生

第二天,爱多亚路上的一家“卉林骨科医院”来了位病人。病人自称姓王名庸,左腿腓骨胫骨全断,明显是枪伤。

这位王庸是个外地人,还带着枪伤。赵卉林医生冷冷地看了一眼,礼貌强硬道:“不收。”

陪王庸来的人有个小青年,脸上笑纹很深,惯会给人陪笑脸:“上海滩谁不知道您赵医生是顶尖的骨科大夫?您就是我们的希望,救死扶伤,扶危济困,全靠您悬壶济世!”

赵卉林医生无动于衷,冰雕的人一般:“不收。”

王庸躺在担架上,没生气,看赵卉林转身要走,一把拉住他的手:“您不收治我,总得给个理由?我是明先生介绍来的,或者您得给他个理由?”

赵卉林戴着眼镜,玻璃反光挡住眼神:“您这是枪伤,还不是普通的枪。您是什么人?”

王庸大笑:“赵大夫您可说错了,这年头,可不就是老百姓才挨枪子儿!”

——《地平线下》02

赵卉林终于在王庸面前摘下口罩,王庸看见他一愣:“你和明家也是亲戚?”

赵卉林冷淡蹙眉:“扯淡。”

王庸闭嘴。

——《地平线下》03

明楼其实有话没说。

他那天到底没憋住,问赵卉林:“赵医生,你家族……有丢过孩子吗?”

赵卉林莫名其妙:“没有。”

明楼不知道是失落还是庆幸。

“那就好,那就好。”

——《地平线下》76

明台瞪着看赵医生,讲不出话来,要写字。黎叔赶紧递给他纸笔,明台歪歪扭扭在纸上写了几个字:你家丢过孩子没。

赵卉林拿着纸哭笑不得:“你们姓明的都一个毛病?”

——《地平线下》122

抢救明台的三位医生都是信得过的,经常来。他们在留洋时是同学,其中两位是国内普外胸外最顶尖的手术刀,另一位主攻骨外—明镜看见他的时候表情微微一变。

赵卉林保持优雅,心里抓狂,明家人都怎么回事儿?

感谢老天,明镜并没有问那个问题。

——《地平线下》123

明台出院那天,明诚去接,迎面终于撞上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他们俩同时愣住。

明诚一脸震惊:“您好……我是明诚……”

赵卉林也一脸震惊:“……我是赵卉林。”

送走明台,赵卉林真的给老家打了个电话:“爷叔,咱家丢过孩子没?您确定?……不不不,您别生气,我不是那个意思……”

——《地平线下》123

赵卉林院长十分肯定,他家没丢过孩子。

明诚在一边垂着头,非常自嘲。他承认看见赵卉林的一瞬间是有希望的,但事实是,他就是个孤儿。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

明楼悄悄地,握住他的手指。

——《地平线下》124




十五

明台回头一看,脚一软,明诚穿过散场的人群向他走过来。明台大叫:“十五来了!十五来了!快跑!”

几个小破孩炸锅一样四散逃跑,明台跑得单肩包啪啪拍他的屁股,似乎在替明楼“预热”。明诚看见明台仓皇逃窜的小身影,心中愉悦,微微向后退半步,冲着明台的方向凶猛狂奔。

明诚跑起来像一只豹子。还未成年,细瘦苗条,追逐猎物时踩着风的豹子。

明台当然跑不过他,被明诚一把拎住书包带。明台被擒,其他几个“虾兵蟹将”不知所措,站着发愣。

明诚严肃:“十五是什么意思。”

明台撅着嘴。

明诚捏他的脸:“十五什么意思。干嘛叫我十五。”

明台小小声:“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

——《地平线下》03

第二天轮船收到明楼明诚的电报。明楼的电报是大姐拍的,祝他和明诚新年快乐。明诚的电报一看就是明台拍的。

十五:

明诚明诚明诚明诚新年快乐明诚诚。

明诚咬牙切齿,小混蛋。

——《地平线下》14

明诚查了虹桥机场,那天没有飞机飞香港。他再去龙华机场,离得不近开车开得心急火燎。他满脑子明台的声音。小时候的,成年之后的,笑着喊他:十五!十五~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

明诚问他,那谁是初一?

明台颠颠跑了。

——《地平线下》64

明台,十五不去找你,你自己能不能回家?

——《地平线下》90



扭转乾坤

一日听完夜场,明楼领着明诚回家。上海抬头看不见星辰,只有路灯光。一高一矮两个人的影子被路灯光一时拉到身前,一时扯到身后。明诚低头踩影子,明楼就躲。

“老天保佑大姐已经睡了。”明楼听戏听得酣畅淋漓,心情愉悦:“听了这么多天,你最喜欢哪一出?”

明诚的手被明楼握着,很愉快地前后晃晃:“《珠帘寨》。”

“为什么?”

明诚没回答。

明诚还在拉琴,明楼听得入神,突然道:“你为什么最喜欢《珠帘寨》?”

明诚耍个点子,轻声哼:“一马儿踏入了唐室界,万里的乾坤扭转来!”

——《地平线下》03

明楼一愣,明诚闭着眼拉琴。琴音激昂一寸咬一寸,结结实实的血脉里最强硬的呐喊。在柔润音色里,像缠着轻纱的剑。

琴音戛然而止,明诚睁着圆圆的眼睛看明楼:“大哥,单枪匹马,可以扭转乾坤吗?”

明楼微笑:“李克用还有‘众家太保两边排’,单枪匹马不可能,怎么也得……两个人吧。”

——《地平线下》04

明楼去向财政部长周佛海报到,然后来到自己的办公室前。明诚已经等他,沉静的眼睛看他。明楼点头,明诚一推门,明楼抬脚往里走,明诚跟着他……走进属于经济顾问,海关督察长明长官的办公室。

一马儿踏入了唐世界,万里乾坤扭转来。

“单枪匹马能扭转乾坤吗?”

“怎么也得两个人。”

——《地平线下》65

四个人过了个春节。阿香对着餐桌的空位置发愣,蠕动嘴唇,到底没说话。明楼让明诚上楼取胡琴,笑着问:“你想听什么?”

明诚坐着拉开架势:“我想听《珠帘寨》。”

明楼站着,在明诚高亢精准的手音儿里来了一段。阿香抹眼睛,小米傻兮兮地跟着乐,啥都没听懂。

胡琴音结实,像绞索,拧着串着戏文里的悲欢离合,空荡荡地回旋,失落地撞上沙发。沙发空着,以前的人都不见了。

小米熬不住先去睡,阿香洗碗打扫厨房累一天,也去睡了。只剩明楼明诚在客厅守岁。壁炉的火光温柔浸染,明诚说过,希望能全家看一次日出。

他们俩看了吧。

“我在延安过春节,跟他们上山去‘品天’。”

“什么叫品天?”

“春节凌晨上山,看新年第一次日出,判断这一年是否风调雨顺。”

“那咱们品天。”

明楼搂着明诚,站在落地窗前。他们等着风雪后太阳升出地平线的一刻。

可是风雪没有停,乌云一直没开。

明楼轻声唱:“一马儿踏入了唐世界,万里乾坤扭转来……”

今年,还是没等到。

——《地平线下》151



刮胡子

早上明诚起床也早。收拾停当,下楼到明楼房间伺候明楼。他推开门,早上清凉的风裹着五月植物的气息扑面而来,明楼站在朝阳的影子里刮胡子。成年男人清晨标志性活动,用刮胡刀刮满脸的泡沫。刮胡子的时候明楼微微仰脸,明诚看他的喉结滑动。明诚下意识用手指抹抹上嘴唇,心里懊丧。他没有胡子,他什么时候长胡子?

——《地平线下》03

淳姐买菜回来,准备午饭。明镜打电话回家中午不回来,明台中午去同学家玩,明楼没说,要准备着。明诚在地毯上坐得脚酸,起来活动,对着盥洗室起了心思。他走进盥洗室,想像明楼早上起来刮胡子的样子,涂剃须膏,用刮胡刀。他很谨慎地把剃须膏涂在脸上,觉得一层不够,又涂了两层。明诚低头研究剃须刀,往自己脸上比划,抬头在镜子里正对上明楼笑意盈盈的眼睛。

明诚吓一跳:“大哥?”

明楼笑着点头:“刮胡子啊。”

明诚脸通红。幸而剃须膏涂得够厚,看不出来。他举着刮胡刀,咳嗽一声。

“来来来,小明诚第一次刮胡子,大哥帮忙。”明楼拿过剃须刀,抬起明诚的下巴:“别动。”

明诚浑身僵硬,感觉剃须刀轻轻划过脸颊。明楼呼吸的气息打在他脸上,有一丝丝醇厚的酒意。

——《地平线下》05

明诚早上八点出门。出门之前收拾整齐,刷牙洗脸……刮胡子。明楼刮完胡子有个向上仰下巴检查鼻毛的姿势,明诚每次刮完也这么干。

——《地平线下》37

明楼略略仰着头,明诚轻快地给他涂剃须膏,使用老式的剃须刀——明楼对剃须刀没有要求,明诚钟爱这种寒光闪闪颇像凶器的折叠刀。他修长的手指拈着老式折叠剃须刀,锋利的刀刃在明楼皮肤上温柔滑过。明楼上过解剖课,当然知道人体的颈部有多脆弱。日夜不停跟着心脏跳动的动脉轻轻一划就是致命伤,他曾经很好地利用这一点,那人的血全都喷上天花板。明诚的折叠刀锋利地对着他,一刀就能要他的命。

明楼很享受这种尖锐的感觉。爱意的绝对信任与人体本能的战栗针锋相对。明楼的视野里不照镜子的话看不到整把刀,只有锐利的冷光对着他的视觉耀武扬威。

明诚垂着长长的睫毛,刮得很认真。他热爱这项晨间活动,他从十几岁起就开始妄想,如今妄想竟然成真了。当年他看到明楼站在晨间的光影中微微仰头,喉结略略滑动,他想走上去狠狠地亲吻。他尝试自己刮胡子,他看着镜中的自己,却没有血液潮汐的快感。

就是他。

只能是他。

大哥。

明诚被触动,上嘴就啃。明楼吓一跳:“剃须膏!剃须……”

——《地平线下》58



薄荷油(本节整理by: @胭脂雪冷 )

明楼趴在桌子上。

明诚关上书房门,立刻跑到他身边:“大哥你怎么了?”

明楼苦笑:“在法三年,旁的长进没有,添一个新毛病,时不时头痛一下。”

明诚从兜里掏出薄荷油,用修长的手指轻轻点两下,站在明楼身后轻轻按摩他的太阳穴。明诚的指尖凉凉地点压,竟真把痛意压下去了两三分。

明楼吐口气:“你随身带薄荷油做什么。”

明诚笑:“前几天我看你一直捏鼻梁,就揣上了。你看不是派上用场。”

 ——《地平线下》04

明镜的话徘徊不去,搅得明楼心烦。他取下眼镜捏鼻梁和太阳穴,懊丧出门忘记带薄荷油。

——《地平线下》08

明诚兑了杯温水,倒出药片伺候明楼吃了,然后麻利拧了个冷水手巾。明楼犯头疼最舒服的姿势是趴在桌上,太阳穴涂上薄荷油再敷冷水手巾,刺激的凉意能缓解灼热的痛感。

——《地平线下》20

明诚站在明楼沙发后,用薄荷油给他按摩太阳穴。他现在控制明楼阿司匹林用量,轻易不让他吃。明楼摘下眼镜在手里拿着擦:“大姐还说让我管教他……我在大姐眼里就是个执行家法的。”

——《地平线下》53

明楼顶太阳穴:“我在学校里打听了,香港大学不错。明台老老实实给我把中学念了,实在不行去香港上大学。”

明台叼着苹果回屋。

明诚真生气:“大哥你装什么蒜,不是你让他跑的?”

明楼看着明诚笑,还有点委屈:“真有点头疼。”

明诚瞪他一会儿,起身从兜里掏出薄荷油,给他按摩太阳穴。

——《地平线下》53

明楼对着明诚苦笑:“明台……明台就是不能死啊。”

明诚用薄荷油给明楼按摩太阳穴。

“王疯子这个人,最招人恨的地方就是他始终言行合一。为了抗战他不拿自己当回事,也不拿别人当回事。”

“大哥,回他吗?”

“问候他全家。”

明诚轻声道:“我们可以奉献自己的一切,但……我们不能奉献亲人。”

明楼攥住明诚的手。

——《地平线下》66

明楼闷声闷气:“这毛病怎么就治不好。”

大姐从香港带回来一些药油,倒是比薄荷油管用。明诚给他按太阳穴:“带一些天麻水去办公室。你今天早上是不是还要开会?”

——《地平线下》74

明楼是真不爱吃花生,他小心地端着盘子放到书桌上,跟摆一束花一样。明诚摘围裙走进来,用药油给他按摩太阳穴。

——《地平线下》76

明镜回家,看到明楼坐在客厅阳光里,向后仰着,靠着明诚呼吸平稳,沉沉睡着。明诚给他按摩太阳穴,等他睡着,便不再按,只是笔挺站着。明诚抬头看明镜,明镜竖起一根手指嘘一声。明诚点点头。

无论何时,一旦明楼睡着,明家人全部进入高度戒备状态,什么声音都不能出。

——《地平线下》86

明楼没说话,享受明诚帮他按揉太阳穴。今天阴天,没太阳。六月份相当热,庭院里有蝉声。大姐的丹桂长势喜人,今年秋天估计又会开得旺盛。

 ——《地平线下》98

明诚默默用薄荷油站在他身后帮他按摩太阳穴。按摩按摩,明楼靠着他,昏昏沉沉缓缓入睡。

明镜发现只有这个时候,明楼才能歇一口气。明诚调整姿势,尽量保持明楼的舒适,明楼沉郁的表情在睡梦中稍有消减。

——《地平线下》109

明楼嘿嘿笑:“很荣幸。”

“先吃药,我给你揉揉。”

“带薄荷油了吗。”

“废话。待会儿我得赶紧走。”

明楼冒一句:“咱俩这样真像偷情。”

“闭嘴。”

 ——《地平线下》114

明诚掏出薄荷油,站在明楼身后,默默给他揉太阳穴。湿冷的天气让他的肺里一团痒,总想咳嗽。明楼一直头疼,心情郁郁。

春天什么时候来啊?

——《地平线下》153



市井

明诚握着明台的小手,路过一个女士在打孩子。女士挥着鸡毛帚杀气腾腾:“侬死到啥地方去白相了!弄得来像只野胡脸!”

——《地平线下》05

走在弄堂里,有些人家门边墙角晒着一些贝壳状东西,有湿有干,千万不要碰。那是刷马桶用的,在马桶里用力搅,把脏东西刮下来。刷干净马桶捞出来晾着,等下次再用。邻居间可以借着使,要还的。

早上的关头过去,街口有叫卖吃的。

“小混沌吃伐?味道鲜得来!”

“刮勒勒松脆,三北盐炒豆!”

叫卖的小贩,瘦,黑,干枯,挑着巨大的扁担,一步一步压榨自己骨髓里的气力。

——《地平线下》12

六月很热。傍晚的街上有木柴烧饭的香气。明楼一个人,穿过弄堂。他上学时经常抄近路,他在弄堂里从来不迷路。他贪恋街上热闹的烟火气。明长官很久没有这样孑然一身无牵无挂地脚踏实地走过自己的家乡。没人认识明楼,大家专心致志地活着。一位女士抡着鸡毛帚打孩子:“到哪里白相了!”叫卖的小贩拼尽力气喊:“小混沌吃伐?味道鲜得来!”“刮勒勒松脆,三北盐炒豆!”

明楼恍惚地张望,他看得到岁月的影子。时光转瞬把人抛,十七岁的明楼领着九岁的明诚跑到哪里去了?

阳光在地平线上摇摇欲坠。市声热闹,明楼独自穿过广袤寂静,寒冷无垠的汪洋。

——《地平线下》128



贵婉

明诚一晃神,差点撞到人。他下车道歉:“抱歉抱歉,没看到。”

被他车轮擦到的是一个高个子女生,穿着高等院校的制服,手里拿着传单。明诚抬头看她,觉得她像孟小冬,有股子男人的英俊气概。女生毫不在意:“不要紧,你走吧。”

——《地平线下》06

一上课,真来个中国人。是名女子,大高个子,挺威严,胳膊底下夹本书——明诚脱口而出:“孟小冬!”

那女子生得严肃,脾性不错,和颜悦色看明诚,对全班同学道:“我姓贵,叫贵婉。你们可以称呼我‘婉’。” 

明诚有点他乡遇故知的激动,当初被他用自行车撞的女生,在南京路上,发传单那个!也许自己变化有点大,她没认出来。怪不得有人喊她“小碗儿”,原来叫贵婉呐!说起来贵也是个姓?

贵婉教书水平不错,没有中式英语。她穿衣打扮素净,短发,表情恬静,令人心生好感。左手无名指戴着戒指,已经结婚。明诚多日孤独郁闷的心情被她一扫而空,他决心下课请她喝咖啡,嗯要比较好的那种,和她一起用中文聊天。

明诚自顾自兴奋,贵婉和蔼地看他一眼,他没发现。

——《地平线下》34

明诚想起当年在南京路上遇到贵婉,纪念五卅运动,五卅时南京路上机枪扫射。纪念五卅的游行也被驱散,满地要求团结抗日的宣传单踩得肮脏无比。

今天学生们的宣传单依旧是“团结抗日”“打倒汉奸”,依旧要被驱赶。明诚有些害怕,他站在街角恍惚地想,如果几十年后南京路依旧如此,怎么办?

怎么办?

——《地平线下》87



我们的父亲

“谢谢大哥。”

“不要谢我,这是父亲当年给的建议。”

明诚一听“父亲”俩字有点愣。明楼笑着补充:“我们的父亲。”

明诚眼睛一热,垂下眼睛。

阳光正好,热烈地照耀着青年和少年,蓬勃的气息在书房里回荡,又纯粹又刚强。

——《地平线下》06



金瓶梅

“我这次回国,发现一件事。”明楼伸手按一按明诚的后脖颈子:“我珍藏的全本《金瓶梅》被谁拿走了,嗯?”

——《地平线下》06

关于那本《金瓶梅》,明诚红着脸解释,除了一些,呃他想了解的“事项”,他喜欢《金瓶梅》还因为……里面,吃的是“酥油白糖熬牛奶”“劈晒雏鸡脯翅儿”,家具是“云南玛瑙漆矮东坡椅”,穿衣服是“大红五彩遍地锦百兽朝麒麟段子通袖袍儿”“沉香色遍地金妆花段子鹤氅”。明诚十分俗气地爱这些名词,嘴里念一遍,心里胀饱饱。

“掉钱眼儿里了。”明楼道。

——《地平线下》07

阿香退出去,明台披衣下床拆包裹。拆开一看好像是本书,又厚又大装帧古色古香。明台翻过来,封面上烫金五个大字:金瓶梅词话。

明台一愣,书里掉出封信,流畅美丽的法文,是诚哥的字迹。

“这是咱们敬爱大哥的珍藏。都说这本书想看什么都能看到。道学,淫秽,压迫,礼教,残杀,倾轧,文学。你能看出什么来?我们中国人虽然忌讳谈性,倒是不缺乏自己补充‘知识’的来源。在我看来,它只是个故事,让我受益匪浅的故事。我觉得你实在也该看看。读一读,把读后感留在心里。顺便,当年我看它主要是为了淫秽。”

明台拿着这本烫手大地瓜,面红耳赤。

——《地平线下》43



镇江,保宁与岐山

明楼抱着胳膊:“那倒不必,怎么说是我的弟弟,倜傥一点也没什么不可以。当年你哥我的外号可是‘镇江’。”

明诚眨眨眼:“……香醋?”

明楼大笑:“对么,我到哪里哪里就醋海翻波。”

明诚禾禾两声。

——《地平线下》07

明诚认为大哥说得对。过一会儿,他郑重道:“还有一件事。”

“嗯?”

“我是保宁。”

“啊?”

“明台我给他预留好了,是岐山。”

“什么意思?”

“醋啊。保宁醋,岐山醋,全都比镇江香醋有历史。就这么定了。”

“……哦呦。”

——《地平线下》07

明楼揩把眼泪:“热烈欢迎,终于要来一个和我一样的人了。好,太好了。那……接头暗号?”

“先生,镇江酸,还是保宁酸?”

——《地平线下》49

年轻的男人站在门外的春风里,披着一身融融阳光,明亮的眼睛中飞扬的神采张狂地带着笑意。

“先生,镇江酸,还是保宁酸?”

他更高了些。瘦,结实,轮廓英挺。他不再是幼童,也不再是少年,他蜕变成练达的青年。他身上带着青年军官特有的风发意气,柔软的春风掠过缠着轻纱的剑,锋鸣铮铮。

——《地平线下》50

“先生,镇江酸,还是保宁酸?”

“人心最酸。”

明楼向后退两步,明诚抬脚,走了进来。

——《地平线下》50

明楼犹豫很久,按着明诚的手在自己心口:“这样太没风度,但我不得不问,苏珊女士,或者,有可能的其他女士,要怎么办?”

明诚没反应过来:“哦苏珊,苏珊怎么啦?”

明楼不吭声。

明诚大笑:“愿她老人家长命百岁。她是位可敬的女士,教书育人退休后还修理我。没有其他女士——大哥,保宁酸不酸?呛死你!”

明楼用鼻息笑一声:“嗯,保宁比镇江酸得凌厉。”

明诚兴兴地:“你在嫉妒吗?你喝了多少保宁?”

——《地平线下》51

“今天一天飘的都是醋味……是该洗洗了。”

“镇江还是保宁?”

“镇江掺保宁。”

明楼凑近明诚的颈窝,微微一嗅:“人心真是酸。”

——《地平线下》69

明楼从中央银行回来,明诚也到家。两个人进书房,明诚低声道:“家里来人跟你接头。”

明楼点头,他觉得明诚的神情有些奇怪。

“代号是……岐山。”

——《地平线下》151



麻杆栓个猴

老二老三胡打乱闹,明楼站在一边。明诚明台跳交谊舞,远远一看,麻杆栓个猴。

——《地平线下》07

好吧他生日。明诚压下火:“今天没有开门的,下礼拜咱俩一起。不过……你会跳舞?”

明楼突然想起那年花园里麻杆拴猴的景象,差点没忍住笑出声。他闭着嘴绷着脸,保持形象。

明台不乐意:“看不起人吧?我比某些提到跳舞就吓得要死的人好多了。念咒一样念‘千万别踩脚’,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明诚作势要打他,明台小碎步走到明楼另一边。

——《地平线下》59

民国三十年八月底,明家的月季开得馥郁。明诚和明台跳舞,明台被踩得求饶:“明诚诚我服了,你就是照着我的脚踩的吧!”

明楼站在篱笆边上,被太阳晒得睁不开眼。他想起来当年的麻杆和猴,突然蜕变成高大青年。

——《地平线下》115



眼镜

暗金的镜框敛着微微的杀机,金属的质感冷静,不动声色,敏锐的眼神躲在后面洞穿一切。

明镜惊奇:“你什么时候有眼镜了?”

明楼道:“在法国配的。度数不深,我不常戴。”

明台也惊奇:“明诚你笑什么?”

明诚看到明楼戴眼镜,马上就笑了,笑得眼神发亮。他心情变好,竖起两根手指:“再一再二不再三,你还要不要零用钱了。”

明台怂,低头吃早饭。

——《地平线下》08

到了礼拜三,王天风有事一早离开。明楼穿大衣出门,临出门的时候略一犹豫,还是把眼镜给戴上。他用食指推一推眼镜,离开旅店。

——《地平线下》38

明楼第一次看到,震撼地无法说话。每一张,自己看书,写字,走路,微笑,倾听,大多数戴着眼镜。

他看到……一个人心里的自己。

那个人爱他。

——《地平线下》46

明副教授最近很正常,除了一直戴着眼镜。他平时并不常戴,这段时间天天戴。他是个很沉稳的人,他周围的女士们理解为,中国男人习惯交流的时候不用表情。晚上同事聚餐,邀请明楼一起。明副教授笑着摇头:“我等人。”

——《地平线下》50

脱衣服,洗头发洗澡。平时完全没有用香水的习惯,现在有点后悔。洗完出来穿着浴袍擦头发,换上便装。半干的发丝搭在眉眼上,英俊又落拓。对着镜子想了半天,戴上眼镜。再想想,解开衬衣两个扣子,整理领子。

——《地平线下》58

明诚翻身瞪明楼,正对上明楼搭着下垂发丝的金丝眼镜,还有眼镜后带着笑意的眼睛。

明诚心里小火苗噗呲一声徒留一缕青烟。

——《地平线下》58

明楼打开门出来,戴着眼镜。明诚从楼上下来,在楼梯中央看到明楼的眼镜,若无其事地脸红一下。

明楼看他微笑:“早啊。”今晚?

明诚清清嗓子:“早。”行啊。

——《地平线下》80

明楼慢慢接近明诚的嘴唇,轻轻含住。明诚搂着他的脖子,犯坏用牙齿挑逗地磨着。明楼新定做的眼镜早到了,最近一直没怎么戴。

“用不用我戴眼镜。”

明诚低声笑:“你戴不戴都一样催情。我很欣赏这一点。”

——《地平线下》84

窗帘没拉,明楼坐在背窗的沙发中,仿佛高居宝座之上。明诚只能看到他英挺威严的轮廓,沉静,不容置疑。

明诚轻笑。

他没开灯,关上门,轻轻走向明楼。月色并不很好,他扶着扶手压下身子逼视明楼,看见明楼竟然戴着眼镜。

金属质地的眼镜框,闪着无机质寒冷的流光。

明诚禾禾两声,伸出手指点他的鼻梁:“又颓丧又难过地折腾,是在讨要生日礼物?”

明楼微笑,看他。

“我是真有点惆怅。”

——《地平线下》93

明镜看明台一宿,连疲惫带心痛,早上气不顺。见明楼戴眼镜,怒道:“你到底近不近视?时戴时不戴!”见明诚一身学生装,更怒:“明诚你穿的什么?咱们家要破产了?”明镜觉得这俩人直接克自己,站起来就走。明诚无辜被扫射,刚想争辩,被明楼拉住,低声道:“好看。”

——《地平线下》96

明楼搂住明诚,他们谛听对方的心跳。坚韧有力,强大的生命力。

明楼戴着眼镜,金属框子贴着明诚的皮肤,微微冰凉。明诚笑:“明教授,你在想什么?”

“想以前的事。最近没完没了地想。突然有点想法国,非常不应该。”

明诚轻笑。

他轻声道:“美与善,在歌谣里永恒。你与我呢……”

明楼搂紧明诚。

“我们注定不能永恒,可我们共有很好的一生。”

明楼的皮肤贴上来,明诚恍然心想,真温暖。这是当年抱着他离开地狱的温暖。

——《地平线下》97

举着酒杯的人们面面相觑。党国是有用帮派分子的习惯,哪个有这个阵仗?他们去看戴笠的脸色,如常。再看明楼……在慢条斯理擦一副眼镜。

戴笠真的没生气,甚至有些开玩笑:“诚先生这阵仗,比当年杜先生都大啊。”

诚先生在墨镜后面观察一圈会场里的人,微微翘着嘴角:“戴老板莫怪。我是给黑枪打怕了,谁知道什么时候我最相信的人会要我的命。是不是。”

没顶之灾的气氛压下来,诚先生推开前面的保镖,站在明长官对面,打了个招呼:“也不等我,自己就来了。大哥?”

明长官的表情似乎蕴着笑意,杀欲的气息翻卷咆哮,盘旋在他和明诚之间。明楼细致地擦眼镜,擦完之后戴上。

“我怎么敢麻烦你。”

戴眼镜的明长官有点令人不寒而栗,镜片成为伪装,挡住他懒得继续掩饰的掠夺与绝对的掌控。

诚先生到底年轻,手下意识扶着餐桌,手指不自在地敲两下。明长官扶一下眼镜,重新拿起自己的酒杯。

——完美,亲爱的。

——我要你。

——《地平线下》143

明楼站住,风平浪静看着志得意满的诚先生。明长官当年的防弹车被抄收,坐出租车来的。这边兄弟两个对峙,另一边客人不想尴尬,悉数撤走。明楼金丝眼镜框反着无机质的光,冷峻锋利。他看诚先生,脸上的肌肉似乎有点不受控制,因为他已经勃然大怒。

——《地平线下》144

明长官是故意的。

他运用每个手指,抚摸玩弄一样地擦眼镜,细致地呵护——明诚当场脸就有点热。难为明长官一脸怒容地调情。客厅很寂静,明诚伸手推开书房的门,那尊大少爷正盘腿坐在书架前看书。阳光正好,雕着他的轮廓。深秋的风撩开窗帘,清凉的气息有欺骗性,令人觉得岁月一直如此安稳,没有波折,没人离开过。

明楼戴着眼镜,在阳光中略微眯眼,含着笑意看向明诚。他们都是一种人,戴上眼镜,反而欲盖弥彰,杀意的狠戾在镜片后面肆无忌惮。

这才让明诚战栗地兴奋。

“明家的复仇者回来了,还不来迎接。”

明长官笑意更大:“哦?”

“我被你压迫这么多年,还被你赶出明家,我现在回来复仇,鸠占鹊巢,恩将仇报,忘本负义,什么的。”

明楼合上书本,坐在阳光里对明诚笑。

一如许多年前,勤奋读书的少年,披着阳光,对他笑。

“过来。”明楼对小少年伸出手。

——《地平线下》144



大表哥与大哥

明诚上体育课,看见操场上熟悉的背影,撒欢儿跑上前一拍:“大哥!”

那人转过身,笑着应一句:“唉。”

明诚吓一跳,认错人了,这人跟明楼有五分像,背影简直一模一样,连他都认错。他一脸尴尬:“对不起认错人了……”

那人看明诚身上的运动服,上面缝着名字:“明诚?你是明诚?”

明诚挠后脑勺:“呃,我是。您是?”

那人拍拍他的肩:“那么你叫我大哥,也是对的。我是谭溯嬴。”

明诚仰脸看他,原来这是被休了的姐夫啊……

谭溯嬴的笑意温和清浅:“明楼在法国经常提到你,还说你跳了两级。”

明诚不好意思:“……我本来上学也晚,不抓紧时间不行。”

“你哥很为你骄傲。”

明诚很震动:“真的吗?”

谭溯嬴点头:“真的。”

明诚对这个陌生的大表哥更亲近:“您去家里喝茶吧!”

谭溯嬴没回答,只是观察明诚。明诚大大方方站直了,以便对方能观察得更仔细。最近他偷偷量身高,很好,有长。

谭溯嬴道:“你老师在喊你。”

“大表哥我去上课了。”

谭溯嬴一听“大表哥”三个字,微笑:“很久没人这么叫我了。”

——《地平线下》08

淳姐弥留之际,突然笑了。她的时间回到了某个草长莺飞风和日丽的季节,明家好大一家子人,明公馆那么热闹。淳姐站在阳光下,感觉到时光化作风吹过她的衣襟,温柔又不留情。

她戏谑道:“大小姐,表少爷来找你呢!”

明镜捂着嘴,哭出声。

——《地平线下》48

对面屋子里早就没人。街道两边的屋子租客竟然是李士群,交了一年的房租,从来没来住过。

盯梢明楼的人非常疑惑,明长官一直在看戏,根本没离开包厢。

舞台上的大戏正值关键,锣鼓喧天里演绎着最后的生离死别。此去一别千里,不慰离析。君珍重,君珍重,只待重逢。

——《地平线下》135

明楼推开书房的门,微笑:“大表哥。”

谭溯嬴转身,点头:“回来了。”

明楼突然乐:“大表哥你把家里都打扫了。”

谭溯嬴蹙眉:“你在这里怎么活的?到处是灰。”

明楼一般也就是回来睡个觉:“大表哥……辛苦了。委屈你等几天再回家。”

——《地平线下》136



时光转瞬把人抛

明楼从大门走进来:“聊什么呢,我在外面都听到声音了。”

明诚站在那套黑制服旁边,太阳下站得久了,晒得他身上一层绒绒的光:“我们在说旧衣服。”

明楼感慨:“时光转瞬把人抛啊。”

明诚满不在乎:“没事,我能接住。”

——《地平线下》09

明楼恍惚地张望,他看得到岁月的影子。时光转瞬把人抛,十七岁的明楼领着九岁的明诚跑到哪里去了?

——《地平线下》128




丹桂

淳姐忙着铺床,明台一直盯着丹桂看。明镜也不咋懂园艺,就是喜欢丹桂的味道。这株丹桂刚来的时候明台很是稀罕了一阵,天天缠着明诚问丹桂什么时候开花。

“诚哥考过官费生的话,就要走了。”明台盯着丹桂看,“去法国。坐船二十多天。”

淳姐把干净床单铺好,正要抱着换下的床单被套离开,看到明台小小的身子伏在窗台上,圆圆胖胖孤零零。

——《地平线下》13

这几天大姐的丹桂开花了,鲜红鲜红一树,香飘满园。明镜对于花草一点研究都没有,就是喜欢桂花香味,才栽了这棵树。当初买来,也不是什么名贵品种,花木商人坦言这样的桂花开出来颜色估计就是深浅不一的黄色。明楼明诚计划去法国那年第一次开花,燃烧起一片朱砂赤红。

淳姐神神叨叨,而且满肚子忠肝义胆的传统典故。明镜明楼明诚明台围着桂树惊奇,居然是这种红色。淳姐看他们四个,突然冒一句:“把花儿收起来,过三年会变成绿色。”

明楼和明诚下班回家,经过这棵树,抬头一看,红得血色弥漫。明楼笑道:“这么多年了,还记得淳姐那句话么。”

明诚目光澄澈地笑。

明家桂树,开出一片赤血丹心。

——《地平线下》104

“可惜你来得不是时候。我家有棵很大的桂花树,桂花一开,一树血红。我家有人爱用桂花做点心,中式西式都行,他……”明长官愣住,苦笑,“他不在。”

——《地平线下》129

明楼潜心读书,练钢琴。山呼海啸的钢琴音把他隔起来,庭院里红色的丹桂开了又谢,踩在地上,一片血。

明楼无知无觉。

——《地平线下》146

爸爸们太忙,香姨每天要干活,小米自己趴在窗口,往外瞧。时间是水彩,被裹在风里,涂抹一年四季。庭院里的桂树亭亭盛开,一树碧血,满苑馨香。

——《地平线下》153

时间的颜色瞬息变换,在小米的身边溜走了。他抬头,窗外丹桂的红色随风消散,雪花铺天盖地。

——《地平线下》153

明楼似乎笑了一下。

“谢谢。其实我清楚。只不过……”

“我知道,我知道。我们明家的桂树开的花都是赤诚碧血。我知道。大哥,愿得此身长报国,何须生入玉门关?”

长久的寂静。黎明前的寂静吞噬声音,漫长而无望。在这沉寂中,回忆清晰无比。

明楼和明诚的前半生。

——《地平线下》163



抱着一束花的明诚

法国的冬天是可爱的。明诚穿着斗篷大衣,抱着一束花,穿过广场上的鸽群。鸽子一群飞起,掠过他的大衣衣角,云雾一样散开,带起的风吹过他的围巾。

——《地平线下》16

“我就抱着玫瑰花去?”

贵婉叹气:“本来应该是我去,我抱着玫瑰花。现改来不及。”

明诚道:“放心吧,保证完成任务。”

——《地平线下》39

王天风似乎没有心事,他在街边左右瞄着,眨眼看到远处十字街口有一束火红的玫瑰一闪而过。有人在风雪中抱着一束玫瑰,又浪漫又神经病。

王天风笑起来。

——《地平线下》39

明诚抱着玫瑰花束在漫天大雪中走。灰白的画面,漂亮的青年仿佛抱着一束火焰,艳红的颜色在他怀里燃烧。

像一幅油画。

明诚搭电车去巴黎北站。等着接人的不少,有举牌的,有抱花的,明诚反而不太扎眼。他站在那里,静静等。

——《地平线下》39

明楼被回忆软化,他不再是个刚硬雕像,也无法旁观。记忆里的人兴冲冲地做饭洗衣服,兴冲冲地上学读书考试,兴冲冲地抱着火红的玫瑰穿过漫天大雪。生机勃勃,勇往直前。

——《地平线下》130

直到对方出现在他面前。

飘飞大雪中,抱着一束火红的玫瑰。

他惊奇,尽量压低嗓音:“是你?你真是地下党?当年帮你逃走我就后悔,我以为自己上当了!”

对方抿着嘴笑:“为什么这么说?”

“你说你徒步穿越中苏边境……这难以置信。”

对方黑亮的眼睛看着他,一手抱着玫瑰,一手向他伸来:“不,你没信错人。我们都穿越自己的西伯利亚,通过残酷的信仰考验,才走到一起的,是不是?宪东同志你好,我是青瓷。”

明楼看着雪覆的街道,心里一动,突然跑下楼。漫天漫地白色的雪,广袤无垠的幕布,柔软寂静地吞噬声音。

他看见他。

小孩儿抱着红色的玫瑰,一束在清冷雪景里跳动的火,恍惚中轻轻走过,消失不见。

错觉?

明楼喘着气,在无人的街道四处张望,有些仓皇。明长官第一次失态,一个人,站在幕天大雪中,沉默。

终有一天,看你怀抱玫瑰,沐雪而来。

——《地平线下》140

明楼鼻尖一凉。天上飘起雪花,越下越大。细密雪片漠然连成幕,落在明楼身上。

明楼感觉不到冷,坐着出神。路上早没有人,声音被连天雪吃掉。街道一头出现一个高挑细瘦的人影。黑色的长斗篷,怀里抱着一束玫瑰花。

火色的玫瑰花,在他怀里跳动燃烧,淋漓尽致的美丽,恣意霸道。

雪在明楼脸上消融,滑落。一滴一滴,只好低着头。

怀抱玫瑰,沐雪而立。

等你过去。

明楼肩上头发上积着雪,睫毛上也有。黄浦江面广阔沉默,浑浊地对着阴天。许久之后,明楼攥紧文明杖,起身。

最后一次。他想。

明楼走向玫瑰。

——《地平线下》146

爷叔告诉亮亮,有个人非常爱大雪中的玫瑰。那人说,当他经历最深刻的绝望时,抬头看见冰雪中跳动燃烧的火色玫瑰走向自己。玫瑰从不娇弱,玫瑰是荆棘与杀意,获得玫瑰的垂青,愈加是荣耀。

“所以,玫瑰代表爱情也可以理解,爱情是握着美丽荆棘满手鲜血又痛又快乐的感觉。”

亮亮总结。

然后他就被找家长了。

——《碎拾·醉瑶瑟》



苏珊

“你如果真的打算学习波兰语,我可以帮忙。”小老太太高傲,“你可以用波兰语给我写信。情书也可以。记住,我叫苏珊。”

——《地平线下》19

家长会正在开,明诚坐在大礼堂里一面卸妆一面郁闷。他费尽千辛万苦给苏珊用波兰语写了封情书,这封情书点燃了老太太熊熊的教师之魂。很快他收到了回信,自己的“情书”被用红色的笔修改得血淋淋,仿佛被马蒂诺夫人用愤怒的皮鞭反复抽打。她给的回信是:

“我就不说这是不是什么情书了,这是绅士写给女士的信吗?您在开玩笑吗?时态,拼写,甚至人称代词都出错!非常不合格!重写!有空到广场来!”

……啊。

小老太太退休之前,是多少学生的心灵阴影啊。

——《地平线下》22

考试之前,苏珊还是出来了一趟。穿着夏裙,涂着口红,拄着手杖,戴着阳帽。明诚用波兰语跟她聊天,这是她遥远陌生的乡音,他希望她能开心。

明诚研究波兰,无意间发现第一个将中国的科技文化成果介绍到西方的传教士是波兰人。卜弥格,原名米哈乌·博伊姆。他曾经作为南明王朝的使者跑去罗马向教廷求救,罗马教廷现在还珍藏着明朝末代皇后致教廷的求救信。

明诚觉得奇妙。

他讲给苏珊听,笑道:“研究历史有个好处,兜兜转转总能找到久远纠缠的缘分。咱俩的缘分那么久之前就有了。几百年前波兰传教士为了中国皇帝历尽生死,几百年后我坐在这里讲给你听。”

苏珊笑一笑。

明诚心里发酸,并不让老太太看出来。他很敬爱她,又同情她。苏珊看他一眼,叹了口气:“多好的年纪。”

明诚微笑。

“最近我一直梦见自己年轻时候的事。我们坐在一起聊了三年,最后告诉你一点我的人生经验吧。你如果有爱的人,不要耽误。”苏珊攥着手杖,面容宁静,“千万不要耽误。因为人的一生……一下就过完了。”

明诚愣愣地看她。

苏珊终于挺不直腰背,佝偻起来。她低声嘟囔,怎么这么快呢?太可怕了。

白莱果广场夏天很热,太阳晒得肆无忌惮。老太太站起来:“太热了。我要回去了。”明诚起身,目送她离去。他们都知道,这是最后一次会面,也是最后一次离别。之后的很多年,明诚一直在给她写情书。她没有回过,不知道收到与否。

那天,她自我介绍,苏珊·马蒂诺。马蒂诺是出生姓。

——《地平线下》30



钢笔

“大哥我去寄信……嗳呦您的钢笔怎么回事?”

明楼站在厨房的窗前远眺,听见明诚举着钢笔跑到厨房:“大哥这是你捏的?”

这金笔非常贵,差点就被明楼撅断了。明楼一愣:“哦……我没发现。”

明诚翻白眼:“这么贵的东西!等我回来修一修。您先用蘸水笔吧。”

明楼看着他充满活力的表情,微笑:“好。”

——《地平线下》20

吃完早饭收拾东西,明镜吩咐园丁门房司机把明楼行李装车,等吃完午饭马上就走。明楼坐在客厅沙发上看报纸,温和沉静。他心里惊涛骇浪,面上笑得温煦柔和:“大姐,我这次回来得急,没给明台带礼物。您看我这里有支金笔,是我最心爱之物,送给明台吧。”

明镜接过金笔,这金笔是明楼用了很多年的,笔握上一圈疤,似乎裂过。

“你送人也不送个好的,送个修过的。”

“这真是我最爱的,这几年一直不离身。让明台拿着用功读书,不要糟践了。”

“好啦好啦。”明镜收下金笔,“他要是嫌弃不要,我可不管。”

明楼笑笑。

——《地平线下》37



素描

明诚看明楼走了,松口气,把画纸往上翻了几页。一摞画纸的最后,是一张素描的明楼。戴着眼镜,低头阅读。明诚越看越得意,画得真好。画大哥能画出他的最高水平,明诚摸一摸画纸上大哥的脸,小心翼翼用明台盖上。

——《地平线下》21

明楼下班回家,一开灯,冷冷清清。他想念里昂,想念里昂厨房里温柔的带着油烟的灯光。他想念那个小厨房,明诚坐在窗前一笔一笔画画。他脱了大衣帽子扔在沙发上,快步走进书房。巴黎的房子比里昂的高级多了,高级社区,空空荡荡。明楼从书架上拿出一个不大的画夹,里面厚厚一叠纸。明楼平复心情,小心翼翼打开——

全是他。

素描,一笔一笔,全是明楼。

明楼曾经对明诚开玩笑,我以为你在画我。

没错,明诚的确在画明楼。

明楼第一次看到,震撼地无法说话。每一张,自己看书,写字,走路,微笑,倾听,大多数戴着眼镜。

他看到……一个人心里的自己。

那个人爱他。

明楼合上画夹,抱在胸前。他无法抵御罪恶感,但这样做能让他平静。

不对。不对。这种心思不对。明楼心想。

扼杀掉。

——《地平线下》46

明楼打开书房书架后面嵌入式保险柜。明诚第一次见这个保险柜,非常大。里面只有一本画册——明诚的画册。

里面每一页,都是明楼。

明诚看明楼,明楼笑:“这个保险柜……当然是用来珍藏最宝贵的东西。让它们好好地呆在安全的地方,好不好?”

“藏起来。”明诚轻声道。

明楼拥抱他:“藏起来。”

——《地平线下》67



老墓碑

偶尔明楼给明诚念童话。有个人叫安徒生,一辈子和小孩子聊天,絮絮叨叨讲故事,抱着悲悯的心不肯长大。明诚喜欢他的童话,偎在明楼身边听他念。少年的明楼完成尴尬的变声,已经是成年男人浑厚宽宏的声音。他擅长用气音,慢条斯理地说话的时候,仿佛醇酒的香气被料峭的春风雕刻。

念《海的女儿》,明诚细声细气抱怨:应该让王子知道。死也要死在王子眼前。

念《小意达的花》,明诚声音不那么怯怯的了:花儿和小鸟埋在一起,都很幸福。

念《老墓碑》,明诚躺在明楼身边,许久没说话。

相爱的老夫妻相继去世。故事总是这样,年迈的爱人,一个先去世,另一个不停地对别人回忆他们如何相遇,如何相爱,回忆得双目明亮,直到他也死去。夫妻埋在一起,墓碑在修道院被拆除之后被人拿去摆在院子里。

有人感叹:一切都遗忘了!一切都会被遗忘!

小小的,大眼睛的孩子严肃地看着月色下孤单的墓碑石,它是凝固的记忆,顽固且不朽。看不见的安琪儿亲吻小孩子,祝福他保管身体里传承不息的金色的种子。这枚小小的种子到了应当的时刻,便会开出花儿来,成为一首诗。美与善,在传说和歌谣里获得永恒。

——《地平线下》23

明诚裹成个球乐呵呵地看着他:“大哥你今天晚上回来再给我念一遍《老墓碑》吧?”

明楼微笑:“没书呀。”

明诚皱皱鼻子:“我会背。我说一句,你重复一句。”

——《地平线下》23

明楼一如既往回家。明诚睡了一天精神好,正在做晚饭:“大哥回来了?马上好。”

明楼脱外衣洗手,坐在餐桌上,默默出神。明诚麻利地整治了晚饭,收拾厨房,看了会儿书。明楼催明诚睡觉,明诚嘿嘿笑:“大哥,给讲故事。”

明楼笑意很淡,但发自内心:“哦,怎么讲?”

明诚睡了一天实在不困,在床上躺下,眼睛神采飞扬地看明楼:“不用开灯了,您来躺着。”他往里蠕动,拍了拍床的空位。

明楼躺下,明诚把毯子搭他身上:“我说一句,你重复一句。”

明诚把中文版的《老墓碑》背下来了。明楼只好跟着他重复,一句一句数。好在童话,并不长。不一会儿明楼开始犯困,明诚在一边撑着下颌,专心致志注视明楼。明楼的声音渐渐染上睡意,气音更加温柔。他跟着明诚重复,每一句皆是允诺。

“这枚小小的种子到了应当的时刻,便会开出花儿来,成为一首诗。”

“美与善,在传说和歌谣里获得永恒。”

——《地平线下》23

童话说,“这枚小小的种子到了应当的时刻,便会开出花儿来,成为一首诗。”

童话说,“美与善,在传说和歌谣里获得永恒。”

明楼咬着牙从左手边的抽屉里拿出阿司匹林,干吞下去。

——《地平线下》30

明诚握住明楼右手,他们十指相叉,安静地一同沉进幽暗深海中。没有声音,没有氧气,只有无尽的坠落,等待没入深渊。

“这枚小小的种子到了应当的时刻,便会开出花儿来,成为一首诗。”

“美与善,在传说和歌谣里获得永恒。”

——《地平线下》65

两个人沉在夜色里,如同躺在墓穴中。他们每天都在练习死亡,有一天真的躺在老墓碑下面,那肯定是个双人墓穴,期许的同生共死。

——《地平线下》91

明诚轻笑。

他轻声道:“美与善,在歌谣里永恒。你与我呢……”

明楼搂紧明诚。

“我们注定不能永恒,可我们共有很好的一生。”

——《地平线下》97

粉色的云霞,一如许多年前。那时候明楼青春,明诚年少,明台幼小。盛开这么些年,一茬又一茬,轮回循环,生生不息。仿佛时光没走,年华依旧,仍然是好岁月,好年纪,在美与善中,不朽。

花在,人也在。

明诚和明台一齐笑着叫他:

“大哥。”

——《地平线下》115

明诚长长的睫毛笼着夜光,成为鸦青色。沉沉地往下垂,他缓慢地啧嘴,睡意朦胧地笑,乐天而沉静:“我不担心。我们有老墓碑。”

明楼还想说话,明诚伸出手指,拉拉他的耳朵。

关灯,晚安。

——《地平线下》132



怀表

明诚曾经问他,什么是爱情?

什么是爱情?明楼想起父亲。明锐东随身带着一块怀表,揿开小巧的翻盖,背面是一帧女子的照片。明镜和明楼的母亲。

明楼对母亲没什么印象,明镜说她是大家闺秀,说话永远轻声细语。明锐东的怀表一直装在西装马甲的口袋里,刚好就是心口的位置。

她早已离去。她一直在他心口。

可能这就是爱情?

父亲出事,那块怀表消失不见。

明楼无意识踮一下脚,爱情,太简单了。

生同寝,死同穴。

——《地平线下》24

明楼找不到话说,只好先回书房。明诚进门脱了外衣就做饭,还穿着西裤马甲,围裙勒着胸前的怀表很难受——这还是为了配那件斗篷式大衣特地戴上的,前年大姐送的新年礼物。明诚放下菜刀,擦擦手,把怀表从左胸马甲兜里掏出来,解下扣眼的怀表链,揿开怀表盖,表盖背面是明楼的照片。

明诚偷偷剪的,椭圆形特别不好剪。明诚对着照片上的明楼做个鬼脸,将怀表塞进裤兜。他一边做饭一边不由自主配着苏州小调乱哼哼:

“我生,我死,我自(敏感)焚,我自溺,我犯病……”

——《地平线下》24

明诚并不打开看,他把怀表塞进贴身衬衣口袋。凉意贴着心跳刺激得他一哆嗦,缓一缓,等到体温把怀表暖热。

明诚修长的手指摁在自己左胸,自言自语。

“我能把你焐热吗。能吗。”

——《地平线下》37

回家之后明楼和明诚进入书房。明楼踟蹰,明诚有些疑惑,只好等着。

明楼伸手:“交给我。”

明诚不明白:“交什么?”

明楼轻声道:“你的怀表。”

明诚一惊,耳朵发红。

“交给我。”

明诚伸进外套里,解下贴身带着十多年的怀表。明楼揿开表盖,青年自己的照片在那里,被人爱慕地看了十几年。

怀表上还带着明诚的体温。

——《地平线下》67

明长官想象自己有一块怀表,怀表里面装着他爱人的照片。他按一按心脏的地方,怀表就在那里放着,满足而快乐。

——《地平线下》137

上海的日语新闻,广播报纸,铺天盖地报导日军辉煌的战绩。一号作战计划执行顺利,拿下整个支那指日可待。不光有日语,还有中文翻译。明楼摸着胸前不存在的怀表,静静听中文广播员夹着嗓子用甜腻的声音报告日本空军五月六月两个月之间轰炸昆明飞机场,炸毁物资,炸死驻军的累累硕果。

明楼面前摆着一张白纸。他不能在纸上写任何字,只能看着白纸默默地想。他需要上报军统,明诚死亡。

毒蛇,正式成为单人代号。

可是,我想你。

——《地平线下》138



筝横为乐,立地成兵

明楼起身跟着他,进入里面较小的套间,里面摆了很多中国乐器。其中一架筝琴,真正的古董。古兰先生一筹莫展:“你对它有认识么?”

明楼低头看:“筝。”

古兰先生等下文。

“以前是兵器来着。”

古兰先生瞪大眼:“什么?那要怎么用?”

“竖起来,砸人。”

“……”

“别介意,我没在说笑。”

——《地平线下》27

“你知道筝原来是砸人用的吧。”林先生说。

然后明楼就不再弹。

——《地平线下》28

“大哥你像一件乐器。”

明楼惊奇:“什么乐器?”

明诚禾禾几声:“筝。”

最近跟筝没完了。明楼叹气:“怎么想起筝来了,今天晚上是西洋乐器。”

明诚摇头:“大哥是中式乐器。就是筝。”

明楼无奈:“好吧,为什么?”

为什么呢?明诚看夜色与灯火之间的明楼。他站在那里,温文优雅,强悍凌厉。他柔和,亦肃杀。

明诚以前看明楼的古籍,翻到明楼做注释的一句话。

形容明楼自己再合适不过了。

筝横为乐,立地成兵。

——《地平线下》28

王天风转身离开,明台笑着高声道:“教官,不给我击个筑?风萧萧啊易水寒。”

王天风很潇洒,不回头:“我不会任何乐器,我只能抡筑砸人……反正有人曾经告诉我,那玩意儿是兵器来着。”

“那是筝。”

“都一样。”

——《地平线下》89



佐野学

佐野可能是写东西写累了,难得出来溜达。和淳姐打过招呼,看到明台胳膊下面的书抬起眉毛:“哦,英文版的《共产党宣言》。您看的懂吗?”

明台蹙眉:“我英文成绩一直第一。”

佐野微笑:“失礼了,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小明先生对于‘共产主义’有着怎样的理解呢?”

明台随口道:“一种主义。呃,也许是教义?。”

佐野温和地看他:“共产主义不是教义。恩格斯说过,共产主义不是教义,是运动。或者根据马克思的话,‘共产主义的是那种消灭现存状况的现实的运动’。”

明台有点没听懂,他拿着《共产党宣言》,只好承认:“我确实没怎么看懂。每看一遍,都觉得将要找到我想要问的问题的答案,每次都仿佛只差一点点。”

佐野一直很温柔地观察明台:“我可以帮您吗?”

小明先生抿着嘴,自己在心里嘟囔,不耻下问,不耻下问,于是跟着佐野进了他的房间。

——《地平线下》33

明台抬头,很确定:“你是共产党。”

佐野只是笑,不反驳,不同意。

租界里一段时间之内谈论共产主义是时髦,特别是现在经济大危机,很多人活不下去,共产主义抬头。明台不是对共产党一无所知。

“大家都说共产党的事。我不是傻子,你是共产党。蒋中正满上海捕杀共产党,反而让我们都知道还有‘共产党’这么一说。你藏到我们家来,我大姐知道你的身份吗?”

佐野学无奈道:“小明先生不要告发我呀。明大小姐的确是位了不起的女性,她愿意帮我们的忙。总之还是,给你们添麻烦了。”

明台一伸手往前推:“你等会儿,你先别鞠躬,我想想。第一你真是共产党。第二你藏到我们家来躲蒋中正,说明你身份不低……你是日本共产党的高层吗?你神经病吗既然是日本人为什么要是共产党?”

佐野学叹气:“小明先生,我得指出,中国的共产主义最初是从日本学习引进的。我是日本人,当然也可以是共产党。我最仰慕梁先生,他说过,‘举国皆吾敌,吾虽悲而不改吾度’。”

明台瞪着佐野学,看了半天。

佐野学轻轻道:“我们都要拯救自己的国家和民族,拼尽全力……不惜一切。小明先生。”

——《地平线下》33

谈话中明台得知佐野还真是大贵族出身。他很震惊:“您这样……为什么还要坚信共产主义?”

佐野沉默良久:“小明先生,我背叛了我的阶级。有很多和我志同道合的人一样,一起背叛了我们的阶级。因为我们忠于我们的祖国和人民,我们忠于我们的信仰。这样一听很荒唐,中国人常说,‘里外不是人’。但……我早说过,我最钦佩梁先生。举国皆吾敌,吾往矣。”

明台没有说话。

佐野学在明家藏了将近两个月,一天突然离去。明台放学回家,看到客房已经空了。佐野的书桌上留着一张字条,钢笔写的。

虽千万人,吾往矣。

明台把它收起来。

他没有停止学习。

——《地平线下》33

上海也在下雪。上海的雪通常是雨夹雪。半融化的湿雪凄冷得惨烈。

明台站在路边读一张日文报纸。

上海的日本报社刊登了前日共主席佐野学在日本发表的一篇文章。文章激烈抨击日本共产党是历史的倒退,赞赏日本侵华是“日本对一个在文化上与自己相比极其落后的国家的扩张行为,符合人类历史进步的原则”。

明台日语学得挺好,进步神速。他仔细阅读每一个汉字每一个假名,仿佛不认得。裹着冰的雨水淋着他,淋着他的报纸。他面无血色,连呵气都没有,似乎失去温度。

——《地平线下》42



椒盐花生和核桃

明楼离开前,叶琢堂有些顽皮地笑。回忆补充了他的精神,瞬间他和回忆里的人一样年轻:“你妈妈在世的时候,你爸爸兜里经常用手帕包一把椒盐花生,没事就吃。倒不是他爱吃,因为你妈妈就会做这个。”

——《地平线下》75

明楼把脸贴近明诚的颈窝,声音有点发抖,还有点委屈:“要吃椒盐花生。”

“……啊?”

“椒盐花生。”

“你不是不爱吃花生……好的好的,回家做。”

——《地平线下》75

搞定政府,搞定工商界,明楼现在只需要拿出一份可行性计划来即可。他也很愉悦,甚至头疼都减轻。明诚特地做椒盐花生,在厨房里忙。明楼揣着手在他身后转,并不帮忙,只会碍事:

“要放茴香的。”

“盐要适量。”

“咦要放桂皮?那放一点。”

明楼在明诚身后一直喋喋不休:“起锅要用白瓷盘装,装的漂亮一点我要摆在书桌上。”

明诚恨不得拿锅铲修理他。其实看他舒服些许,明诚心里也松快。明楼没发现明诚从头到尾没说话,自己嘟囔:“啊好香。”

明诚吐口气:“大哥指挥辛苦了。”

——《地平线下》76

明诚等明楼,等了半天无聊,溜达出日本经济研究所的院子,在街角拐弯的地方买核桃。最近明楼用脑过度,这玩意儿长得像脑子,补补。用的是新发行的辅币,锃明瓦亮的。核桃这东西吃多了腻,难道要跟花生一样炸一炸?

明诚拎着一兜核桃,看见几辆货车过去。他连忙跑回车上,倒车出院子,远远缀着货车。

——《地平线下》82

待会儿去买核桃。明诚心想。不爱吃花生爱吃核桃是什么道理?专拣麻烦的!还不要别人敲好的,嫌脏,非要明诚亲自敲亲自椒盐一下才肯吃。明长官最近兜里揣一包手帕包着的椒盐核桃,偶尔优雅吃一颗。别人掏兜摸烟,他掏兜摸核桃。

“哪天要是什么都没有了,我也不可惜。只要你还给我做椒盐核桃。”

——《地平线下》85

把明楼送去上班,明诚回家敲核桃。明台坐在台阶上,抱着腿,看明诚敲。明诚敲半天,才发现明台一直没动静。

“玩深沉呢。”

“明诚诚想过以后吗?”

“什么以后。”

“……就,以后啊。没了日本人,不打仗了。”

“那多好。太太平平,不用怕走在路上被枪打死。”

“是呀。你们怎么办呀。”

明诚敲核桃的手一顿。

——《地平线下》93

明楼突发奇想:“芝麻能椒盐吗?你给我椒盐一点吧。”

“……好。”

——《地平线下》101

明诚开车从翡翠俱乐部出来,过了几条街,买核桃。卖核桃的老头认得他是常客,乐呵呵:“先生,又给太太买核桃呀?”

明诚笑笑:“是呀。”

“哎哟,太太好福气。”

明诚买了核桃,看一眼手表,还不到去接明楼的时间。他开车回家,一个核桃一个核桃地敲。

完整地敲出仁,准备好桂皮八角花椒盐,认真地炒制。椒盐核桃并不难,他每一步都做到精益求精。

给明楼做吃的,做点心,每一步,都能让他获得平静。

仿佛还在里昂。

他还是个学生。

他是明诚。

——《地平线下》109



囡囡

郭骑云现开始想成家立业的事情。明台把穿甲枪重新组装完毕,低声道:“我从小的愿望,就是守着家人哪里也不去。大姐喜欢小女孩,我以后想生个姑娘。天天抱在怀里,绝对不会抛下她。”

明台自言自语:“所以,得活着。”

——《地平线下》90

小女孩在爸爸怀里打瞌睡,突然被巨大的拥抱吓醒。她比小米小很多,张嘴要哭。明诚连忙松开明台,明台颠颠她:“囡囡不哭不哭。”

明楼和明诚看那个小女孩儿。明台抱她来就是为了炫耀,小姑娘的确漂亮。他低声道:“囡囡,这个是大伯伯,这个是二伯伯。”

明楼一脸恍惚。总是这样……明台忽然长大了。明台忽然有自己的信仰了。明台忽然有孩子了。

明诚想抱抱囡囡,小姑娘只缩在爸爸怀里谁都不能碰。明楼千辛万苦挤出一句话:“抱给大姐看过了么?”

“大姐看过了。”

明楼点头:“好,大姐喜欢小女孩儿……”

——《地平线下》152

明台是晚上到佘山的。就他一个人,没穿军装,抱着孩子一步一步走过来。谭溯嬴去接,发觉明台的手在抖,根本不松开。明楼和明诚站在一边,什么都说不出口。

“囡囡妈妈不敢来,怕舍不得。”明台苦笑。

囡囡一直很安静。明台一横心把她放在地上,半蹲下,柔声道:“爸爸很快来接你。你要听话。”

谭溯嬴拍明台的肩:“我们会照顾好囡囡。等你回来。”

明台起身,看明楼,看明诚,看谭溯嬴。明诚上前拥抱他:“很快会再见的。”

明台转身拔腿就走,他不敢看女儿,他马上就要后悔。囡囡抱着自己的小包袱,对着他的背影轻轻道:“爸爸再见。”

——《地平线下》160



炸两

明诚送了大姐,开车去新政府办公大楼。明楼刚回来,看见明诚进门,递给他一只盒子。

“我让他们做好了打包。”

明诚一看,笑了:“炸两。你打包这个干什么?”

明楼也笑:“最近你爱吃啊。”

“观察挺仔细。”

“这也是很重要的情报,亲爱的。”

——《地平线下》123

小李警官下班过来接亮亮。他心情好,边开车边跟亮亮吹牛:“我以前去过云南,跟着武警去的。嗯……遇到过一个特别牛叉的警官,打咏春打得行云流水,挨他一下要了命了。他请我吃炸两,对了你知道炸两是什么吗?下次我带你……”

“出去吃得院座批准。”

小李警官泄气。

——《碎拾·勇敢的心》

季白板着脸:“不抽烟是好事。不要抽烟。我请你吃……吃炸两。”

他们能聊的很多。他们都是最优秀的毕业生,可以聊聊……他们是怎么通过那个十分禾禾的物理教授的课程的。

——《碎拾·片段》



酸曲

婶儿们临走之前,胖婶儿又说一句话,大家又大笑。胖婶儿安慰局促的明教员:“明教员不要着急,过了年我让老汉教你唱酸曲,唱回一个好看女子来!”

明教员跟着笑:“好呀好呀,谢谢!”

——《地平线下》137

开春所有人都得参加劳动,明教员修长的手指握着锄头怎么都使不上劲。哪儿飘来的女声在唱歌,婉转的曲调直白的内容,唱得明教员脸红脖子粗。

明教员脸瓷白瓷白,红起来特别好看,旁人看着他乐。明教员很能吃苦,就是干活找不到准头。

“你不好意思个啥?还没娶亲是吧。”

明教员低着头不吭声。

“娶亲都一样。拉手手亲口口。”

明教员忍不住笑:“哦。”

“来来来,我教你酸曲。”

明教员一想也行,回去对着明楼唱拉手手亲口口,看看他是什么脸色。

明教员很勤奋,一边干活一边跟着吼。直白的词儿很痛快,关于牵挂,交合,高潮,快乐,还有,爱情。

明教员苦中作乐:思念,在春天里发芽,就叫思春。

——《地平线下》137

小男孩在明教员身边睡着。明教员背着手风琴,嗨哟一声抱起小男孩,慢慢往回走。远处有人在吼“手扳胳膊脚蹬炕,越亲越好不想放,死死活活相跟上……”

明教员跟着吼,调起高了咳嗽两声。他肺总是好不了,自己也着急。好在延安弄不着烟,烟瘾犯了只能干搓手指,不必雪上加霜。他来回怒吼“死死活活相跟上”,声音冲撞他肺,他不管不顾,对着苍天大地发毒誓。

小男孩在他怀里沉着冷静地呼呼大睡,根本没醒。

——《地平线下》138

实在是跟大少爷构想的气氛不大一样,明诚乐得前仰后合,一把薅住明楼的领子:“我跟你说个事儿,我学了不少情歌,以后慢慢唱给你听。我比较欣赏的两句:拉手手亲口口,两条长腿肩上勾,你觉得如何?”

明楼一翻身,压着明诚双手拄着地毯,用气音道:“粗俗。”

明诚黑色的眼睛挑衅地看着他:“我就喜欢粗的,和俗的。而且……这难道不是事实?”

他握住明楼的手:“拉手手……”仰头亲吻明楼的嘴唇:“亲口口……”

——《地平线下》144

明楼戏谑地低声道:“拉手手……亲口口……两条……”他犹豫一下,“两条长腿肩上勾……”

明诚大笑,明大少爷真不容易。他说不出话,他全身都在迎接烧灼的快乐,他用手指戳老虎的胸膛,觉得还是厚一点好看。胀痛的满足感摩擦神经,全部的知觉尖叫着等待快乐巅峰的来临。

——《地平线下》144



——Part.4《地平线下》完——




Part.1指路:【楼诚/楼诚衍生】【清和润夏】四部曲·关联整理(Part.1《狮子饲养手册》)

Part.2指路:【楼诚/楼诚衍生】【清和润夏】四部曲·关联整理(Part.2《情寄》)

Part.3指路:【楼诚/楼诚衍生】【清和润夏】四部曲·关联整理(Part.3《二重赋格》)

查缺补漏帖指路:关联整理·查缺补漏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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